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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 耳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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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 耳朵

張簡看了眼手表,快10點了,路邊早餐攤的老板生意依然很好,煎餅果子一個接一個出爐。

他盯著老板手中那雙鏟刀,冥思苦想著三個月前那起古廟刨屍案裏罪犯使用的特殊兇器。

案發以來,他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類似鴛鴦鉞的兵器,只有這種兵器的上端是兩個等距離等弧度的細長刺刀,能刺出來三組距離、深淺一模一樣的傷口。

同事笑他的桌子上都成了小眾兵器展覽區,可是沒辦法,張簡即便知道兇手的作案工具是特制的,也需要鴛鴦鉞這種相似物給他靈感。

能為了殺人特制這種覆雜的兇器,還挖出內臟丟到對方平時出入的古廟旁,兇手對死者大概是極恨的。可是死者社會關系簡單,沒有什麽仇人,從這方面調查了幾輪都沒有進展,沒有發現死者的其餘屍塊,近期也沒有類似的案件發生。

張簡想到一起案例,曾經被校園霸淩的人多年後有了條件才下手覆仇,這漫長的“延遲滿足”不僅僅是因為作案者在積攢實力,更是在積蓄決心。

於是,張簡決定將死者社會關系調查的範圍擴大,追溯他年輕時交往過的人,如果他一直遵紀守法,表面跟人也沒什麽過節,那麽在未公開的男女關系上則有可能跟人結下過什麽仇怨。

果然,聽這位陳姓死者的老婆說,他年輕時風流倜儻,和她結婚前沒少談對象。順著這條線,張簡讓下屬去細查。

“大兔子,可以吃你嗎?”

突然,一張狐貍臉闖入眼簾,打斷了張簡的思緒。

他被嚇了一跳,下意識後退了一步。

劉雪摘下桔紅色的狐貍面具,笑得十分開心。

“張大警官膽兒這麽小啊。”

“你這是找我幫忙的態度嗎,怎麽恩將仇報啊?”

張簡一看是劉雪,驚訝之餘也發現,她比之前活潑一些了。

“什麽叫幫忙啊?剛剛全市傳達的會議精神你就忘了——加深區縣合作力度,加強人民幸福速度,要幫也是幫人民群眾,這不是我們警察的天職嗎?什麽時候成了個人之間的情分了?”

“好家夥,還是你覺悟高,不愧是你們隊長口中的好苗子。我這手邊也有個案子,您看您什麽時候可以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指點一二,再度加深一下區縣合作力度?”

劉雪哭笑不得,自從上次一起破了白骨案,他們之間結下不淺的革命友誼,私下講話也就沒大沒小一些。但對方總歸是上級,她也見好就收。

“不敢不敢,是我造次了,但如果需要,定赴湯蹈火,咱們一件件來,先蹈蹈眼前的火?”

劉雪擡了擡下巴,示意可以進入身後的殯儀館了。

“謔,‘赴湯蹈火’,在火化的地兒可不興說。”

半開著玩笑,張簡和劉雪進入市殯儀館。

嚴愛人和大豪已經早早抵達,早上8點他們就過來找二豪提前碰頭。

見到對方,嚴愛人免不了心虛,一種不必挑明卻了然於胸的尷尬氛圍在幾人之間流淌著。

二豪比大豪小整整12歲,小時候沒少跟在哥哥屁股後頭追嚴愛人。嚴愛人對大豪雖然沒什麽好臉色,可是看二豪可愛,沒少逗他。

一晃12年過去,沒想到見面竟是這番情景。

二豪長開了,不像小時候肉乎乎的,如今他很瘦,高高的顴骨像是他呼之欲出的倔強,小小的眼睛寫滿了疲憊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常年和死人打交道,他看起來沒什麽精氣神兒。

本以為按照昨晚聊的,二豪會乖乖“交出”嚴安合的屍體,沒想到他一口拒絕。

“昨晚說的不是今天需要配合你們表演麽?你們表演就行了,我不會說什麽的。”

大豪急了:“你敢說屍體不是你偷的?”

“有證據嗎?”

“你……你怎麽胳膊肘朝外?”

“哦?外是指?”

大豪想再說什麽,嚴愛人攔住了,眼下最重要的是過了口供這關,畢竟警察的關註點不是他們,說圓了別生事才好。

大豪看了嚴愛人一眼,確實,再說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。

即便是昨晚,大豪也沒敢多向弟弟過問荀陽的事。

當年,就是他套了二豪的話,知道荀陽喜歡t水滸英雄卡,尤其想要那張“浪裏白條”張順,才搞了一盒誘惑他,再把金耳環這個重要物證藏在鐵盒的夾層裏,讓荀陽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回了家。

大豪不是沒想過讓有機會去荀陽家的弟弟偷偷把金耳環放進去,可是一來怕弟弟年紀太小,怕說漏嘴,畢竟越少的人知道越好;二來荀陽家那個小倉房實在是一覽無餘,家裏簡陋得很,一對金耳環實在沒有藏身之處。那個鐵盒輕易發現不了有夾層,但是逃不過警察細致的搜索,實在太適合栽贓。

關鍵是,小孩子看到夢寐以求的東西,只顧著興奮,哪還管的了那麽多呢?

所以大豪和嚴愛人眼見得逞,當即引警察上門,人贓並獲。

大豪僥幸地希望弟弟不記得那些細節,可他如今的態度,大概是猜出來了。

大豪也欣慰,弟弟即便猜出來,也在用他的方式保護著自己,不然只要他向荀陽說出有關金耳環的猜測,警察早就找上門了。

難得弟弟當年那麽小,就懂那麽多……

而二豪幫荀陽做的事情,除了他們的友誼,大概也是出於愧疚——說出水滸英雄卡的事被哥哥利用,間接害了好朋友全家吧。

昨晚,大豪只是拿警察的監控說事,問弟弟是不是和荀陽一起偷了屍。二豪只說,那是他自己幹的,有本事讓警察抓他。大豪氣弟弟明知自己不會那麽做,還要說這樣的話。

現在,當著嚴愛人的面,弟弟矢口否認,大豪也不能說什麽,只好聽嚴愛人的,先應付完警察再說——昨晚,他已經想好了說辭。

果然,警察看到監控中駕駛室坐著兩個“蒙面人”,問二豪,當晚除了他,車裏還有誰。

大豪趕忙接話。

“是我是我,這事兒也怪我,那天是我弟要去兩個縣拉屍體,但是人手不夠喊我幫忙。我說我同事家也在辦喪事——也就是嚴家老爺子,就硬拉著我弟提前一天過去吊唁幫忙,結果葬禮上我們都喝多了。那幾天各個縣裏拉屍體的活多,我弟沒少熬大夜,縣和縣的名字又差不多,晚上醒來腦子也懵,看見是白事還以為是客戶留自己喝酒誤事了,就趕緊把我拍醒幹活。大半夜的我也迷迷瞪瞪,看見棺材就跟著幫忙運。那家被我們遺漏的,人家火化是提前付錢簽字的,沒人打算參觀,所以我弟就直接火化了。第二天那家人打電話問怎麽還不去拉屍,我倆這才清醒,壞了,拉錯了。你說這事兒整的,太對不住人家了,好在嚴愛人是我同事,沒見怪……”

劉雪和張簡聽完,覺得雖然大豪說的情況有可能發生,但也牽強,可又說不上來他們有什麽故意拉錯屍體的動機,畢竟他們連另外兩家客戶的信息都提供了,那兩天附近確實有兩個不同縣城的兩具屍體要二豪拉去火化。

“那天晚上你們拉走屍體,沒人看到麽?主家沒人攔著?”

嚴愛人發話了:“縣裏喪事繁瑣,我們當時都幾天沒怎麽合眼,早就睡下等著淩晨四點出殯……當晚只有我侄女一個人在守夜,她不認識我們聯系好的當地殯葬隊,以為大豪他們是去下葬前幫忙換棺的,以為拉走的是空棺。事情……就是這麽巧,陰差陽錯的……”

“你侄女叫什麽?”

“嚴……嚴冬。”

張簡楞了下,嚴冬,好友蔡耀民之前那個未婚妻,難怪他這半天看著嚴愛人眼熟,似乎在訂婚宴上見過。

世界還真小。

和劉雪一起查驗了殯儀館的停屍間,沒什麽問題,所有的屍體都有明確的來源,如果真是偷屍團夥的,也不至於偷到熟人那裏,看來的確有可能是誤會一場。

不過保險起見,二人還是決定去嚴冬如今工作的地方走一趟,反正嚴愛人說侄女也在市區。

“嚴冬的工作單位具體是?”劉雪問道。

“英傑體校,就是體育街那個民辦體校。”

劉雪覺得這個學校的名字十分耳熟,想了半天,忽然意識到7月初那個“面具偷屍案”裏,墓中的骨灰——在外鄉淹死後火葬的15歲少女,就是這個學校的學生。

她記得那個女孩病懨懨的母親,記得那張畢業合影。

照片上的大字寫的正是“英傑體校”,當時劉雪還覺得“射箭專業”十分特別。

路上,劉雪把這個發現講給張簡聽,他便講了之前認識嚴冬的事情,二人越發覺得巧合。

同時,張簡也和劉雪說起最近讓他頭疼的古廟刨屍案,聊到那個奇怪的兇器。

劉雪聽著,有些心不在焉,手裏還在鼓弄著那個狐貍面具,那是她在早市上買的。當時這個狐貍面具讓她一下想到那個面具偷屍案,當時的報案人說,他看到偷屍人戴的面具像是什麽動物的形狀,總之是兩個尖尖的耳朵長在頭頂。

這個畫面總是在劉雪的腦中揮之不去,偷屍戴面具,太邪典了。

尖尖的耳朵,莫非是狐貍——確實有些符合狡猾壞人的心智,所以劉雪買來把玩。

張簡看著“狐貍”頭頂呈60°銳角的耳朵,它們如果是兩個細長刺刀,會怎麽樣?

他從劉雪手中一把搶過那個面具,用手擋住“狐貍”臉,盯著它的耳朵,看得出神。

莫非,他一直在找的兇器是動物形狀的東西?或者……就是面具?

不過好像沒必要特制一個動物面具去殺人,自己一定是魔怔了。

張簡搖搖頭,面具被劉雪輕輕打掉。

“張大隊長,你怎麽了?”

她一邊撿面具,一邊擡頭好奇地看著他。

“沒什麽……就是忽然把咱倆的案子強行關聯了一下。”

“你是說,體校和嚴冬嗎?”

“我的案子裏也沒有嚴冬啊,她只是我認識的人……我是覺得我手裏這個案子的兇器很像這種動物的耳朵。”

劉雪若有所思。

“不過張隊,你要說有關聯,其實還真有一點,兩個案子的兇手都對屍身感興趣。”

張簡側身看了劉雪一眼:“怎麽說?”

“我的面具偷屍案,罪犯發現是骨灰就放棄了,我隱隱覺得,那個案子和其他偷屍案不一樣……你的古廟刨屍案,罪犯挖了內臟出來,屍體呢?屍體哪去了?會不會是兇手拿去有什麽用處?”

“我也想過是不是兇手有戀屍癖什麽的,可戀屍也不會戀一個老頭子的屍啊,所以我一直覺得兇手只是為了洩憤,屍體大概也切得七零八碎了。”

說著,二人來到平陽市英傑體校,白海平在教務處接待了他們。

得知他是嚴愛人的丈夫,嚴冬的姑父,張簡和劉雪對視一眼——又一個巧合。

嚴冬還在上課,白海平去喊人,只剩他們二人在辦公室。

張簡一向對藝術感興趣,平時沒少琢磨,常常因為過於陽春白雪顯得和同事格格不入。看到白海平辦公桌旁的油畫,他一眼就認出,那是一副叫《聖母與小兔》的名畫,是西方油畫之父、意大利畫家提香·韋切利奧的作品。

那是張簡十分喜歡的一位藝術家——色彩運用的大師。他總是巧妙地運用光線和色彩,以獨特的手法將畫面中的互補色和相近色融合在一起,創造出一種新的和諧。

眼前這幅畫,純白色的兔子與聖母明亮的衣物便有著強烈的對比,使兔子雖然在畫面中所占面積不大,卻非常引人註目。在溫暖的金黃色光線照射下,整個畫面顯得和諧而寧靜。

相比視覺,這幅畫的寓意也極“典”。

油畫的中心處的聖母瑪利亞,手放在一只兔子上,而畫面左邊是一個婦女抱著一個嬰兒正要遞給她。

兔子在西方文化中,總是代表情欲,甚至因為兔子多產,被視為淫欲的象征,和邪惡掛鉤。所以這幅油畫裏,聖母與聖子的腳邊出現兔子,便代表純潔戰勝邪惡。聖母緊抓著兔子的動作,代表著克制淫欲之意。

是啊,世人用“聖靈感孕”來解釋聖母瑪利亞沒有丈夫便生下耶穌。她摁著兔子,便是摁下情欲的誘惑——"聖母無原罪成胎"。

突然,張簡像是想到了什麽,趕忙問劉雪。

“你說的那個目擊者,是怎麽描述盜墓人的面具的?”

“像是動物……有著尖尖的耳朵。”

“有沒有可能,是尖尖的……長長的耳朵?”

劉雪看了眼手上的狐貍面具,又看了眼油畫上的兔子,面具偷屍案中那個體校15歲少女的臉和白海平的臉,在她腦中交叉浮現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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